時序跨入2020新年的一月份,南美國家智利的首都聖地牙哥(Santiago),正值南半球的炎熱夏季,高掛天空的火紅艷陽,讓午後氣溫攀升到將近攝氏35度。
但這般高溫,卻擋不住一群群自發性的抗議者,每逢週五下午17:00,他們會緩緩地向該城地標巴克達諾廣場(Plaza Baquedano)集結,雙手揮舞著旗幟,口中高喊標語,用實際行動向外界表示,延燒超過三個月的街頭運動尚未結束。
面積(75.6萬平方公里)約台灣21倍的智利,素以狹長國土和豐富礦產聞名,2010年成為OECD(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)第一個南美成員國,擠入已開發國家行列,一直扮演著拉美地區領頭羊的角色。
然而,嚴重的貧富差距,長年來卻始終困擾該國,此次抗議活動的起點巴克達諾廣場,便具有象徵意義。
圖/造價逾10億美元的智利最高樓Gran Torre Santiago,成為聖地牙哥兩番不同市景的分界線。(圖片提供:趙偉婷)
人口不過1800萬的智利,接近半數都集中在位於中部的最大城市聖地牙哥。「以這廣場為中心畫一條線,左右各代表了富裕的、與貧窮的智利,」站在聖母山上的智利友人,指著山下景色為我解說:「廣場的左邊高樓林立,那棟閃閃發亮的商業大樓,是智利首富蓋的,現在是全國最高樓,也變成這次的抗爭標的,人們想摧毀它,打破貧富不均的現象!」
儘管已是周遭經濟最穩定、所得最高的國家,讓智利贏得「南美資優生」名號,但高度的金融開放和私有化,卻不斷擴大貧富差距,讓許多中下階層無力負擔教育、醫療等民生基本需求,久而久之累積成強大民怨。「在智利,你很難找到什麼東西是公有的,就連水,都是私人公司營運的,」友人苦笑。
數據會說話,根據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經濟委員會(CEPAL)統計,年智利金字塔頂端1%的富裕階層,囊括全國逾1/4財富;反觀底層50%的民眾,僅獲得2.1%,貧富懸殊指數名列OECD之冠。
圖/去年底的社會抗爭源頭,來自智利政府宣布地鐵漲價,引爆壓抑多年的社會不滿情緒。(圖片提供:趙偉婷)
而這波抗爭的導火點,源自2019年10月中,政府宣布調高地鐵票價約30智利比索(CLP),雖然漲幅不過約台幣1.15元、看似不大,卻引發為難以收拾的社會運動。
一開始,先有不滿的學生發起「地鐵逃票運動」,不久便從零星的個人逃票行為,演變成集體逃票的反社會潮流,越來越多不是學生的人跟著加入。
面對學生的抗議,智利政府採取強硬態度,指派全副武裝的鎮暴警察前往壓制,沒想到衝突畫面經過網路平台和社群媒體的散佈,事情更加不可收拾,不僅愈來愈多民眾響應抗爭,從遊行升級為大罷工,衝突程度也不斷升高。
隨著抗爭愈演愈烈,不僅多處地鐵站遭燒毀,還有多人身亡,讓智利成為2019年底的國際焦點。為考量安全,當局只好忍痛取消亞太經合會(APEC)和聯合國氣候高峰會議(COP25)兩項重要國際活動,更宣布全國進入緊急狀態,市區傍晚17:00後全面宵禁,讓不少人回想起以往的軍政府統治陰影。
❝我們憤怒的不是那30比索,而是這30年來的不平等!❞
上述話語,可說是本次聖地牙哥街頭抗爭的中心思想。自從1988年舉辦公投、脫離軍政府統治後,智利在民主改革時期不斷推行私有化運動,使經濟成長的果實集中在少數人手中,加上富有階層和政府官僚的裙帶關係,以及警察勢力的持續擴大,逐漸累積民眾的不滿情緒。
圖/多年未解的財富分配不公,讓智利的年輕世代對未來感到失望。(圖片提供:Sebastián Rueda)
其實,早在這波抗爭之前,智利在2006年跟2011年就發生過多次,由學生帶頭、抗議過度私有化與財富分配不均的和平示威。然而,十多年過去了,上述問題不但沒有解決,反而有越來越嚴重的傾向,讓不少人意識到,既然和平的抗爭沒用,恐怕只有祭出更激烈的手段,才能讓政府改變。
也因此,這次抗爭的焦點,逐漸從交通票價轉向到金融機構和公權力,不少銀行跟退休金公司都被砸毀。「智利連退休金都給私人公司管,我們辛苦工作的收入竟要交給這些人,誰知道他們能不能保障我們的退休生活?!」另一位當地友人氣憤地說。尤有甚者,高昂的學費和畢業後的學貸,使許多年輕人對未來感到悲觀,乾脆發起「抵制大學聯考」的另類運動。
而經過長期的對峙和暴力相向,民眾也對警察愈來愈不信任,許多市區建築都被寫上密密麻麻的塗鴉,以表達不滿,如隨處可見的「ACAB」標語,即是All Cops Are Bastards(所有警察都是混蛋)的縮寫。
圖/連月來的抗爭,聖地牙哥市區隨處可見不滿政府的抗議標語及塗鴉創作。(圖片提供:趙偉婷)
有趣的是,在形形色色的抗爭標語和街頭塗鴉中,不時會看到一隻「黑狗」。向當地人請教才知道,原來這隻黑狗早年參與過許多抗議活動,而且專門攻擊警察,幾年前過世後,牠的形象便成為智利人示威的精神象徵。
面對民眾的熊熊怒火,總統皮涅拉(Sebastián Piñera)終於宣布凍漲大眾運輸票價,並承諾改革經濟、提高基本薪資、優化退休金等。但看在許多人眼裡,這些措施都不痛不癢,難以根除核心的不平等症狀。於是,最近便有議員提議大刀闊斧地修憲,預計今年四月舉行公投。
只是,即便公投過關,後續還得花至少一年時間修憲。對憤怒的智利年輕人來說,依然緩不濟急。只能持續前往巴克達諾廣場聚集、嘶吼,宣洩這個世代的焦慮。
圖/過去參與多次示威運動的黑狗,如今成為智利民眾的反政府意象之一。(圖片提供:Sebastián Rueda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