許多柏林人都會建議觀光客可以到滕珀爾霍夫公園(Tempelhofer Feld)走走。
即便是對此處歷史一無所知的外地人,也能立刻注意到公園內一望無際的草坪、寬廣的筆直跑道,以及巨大的弧形主建築,與許多栽滿樹木、挖鑿湖泊的歐洲城市公園風格相當不同。
十五年前,滕珀爾霍夫依然是柏林的城市機場之一。但因載客量下滑,位處市中心的地理位置使得它難以擴建跑道,容納更新的機型。2008年結束飛航業務。
圖/前身為機場的滕珀爾霍夫公園已成為市民最愛造訪的綠地,張智傑攝影。
對於這塊占地近4平方公里,形狀完整且位置極佳的土地,投資者提出諸多開發計畫。包括改建辦公室、高級(與可負擔)住宅,以及打造公共圖書館。開發商也承諾,仍會保留部分空地供公眾使用。
柏林最終讓公民投票決定,這處自2010年以來開放為市民公園的土地該何去何從。2014年的公投結果,超過6成人民希望就繼續讓它保持原樣。這也是眾多觀光客至今得以看見的模樣。
天氣晴朗時,滕珀爾霍夫公園可湧入超過萬人入園,在占地面積比摩納哥更大的這片綠地中卻不感擁擠。在滕珀爾霍夫這平坦而遼闊的公共空地中漫步,是許多城市少見的體感。
過往的飛機跑道,是滑板者的理想天堂。除了慢跑、散步的運動者,也有不少家庭前來野餐、放風箏,亦可見到長者在此休憩、閱讀。這裡也是諸多受威脅的鳥類、昆蟲與植物的棲息保護地。
圖/滕珀爾霍夫公園常見到許多家庭一起運動、野餐,張智傑攝影。
以城市記憶而言,這裡更是柏林、以至於德國諸多歷史性時刻的見證地。而且,不像是布蘭登堡門或柏林圍牆那樣的地標性建物,觀光客不只能夠觀看,更能夠在此活動,親身參與滕珀爾霍夫打造自我的下一段章節。
現代的滕珀爾霍夫,在許多面向上呼應著它更早期的用途。18、19世紀間,這塊土地是普魯士軍隊的閱兵場。但在週末與國定假日時,也開放市民野餐、休憩。1909年,知名的萊特兄弟之一Orville Wright曾在這塊空地上展示飛機測試飛行。
1923年,滕珀爾霍夫規畫為機場。成為現代漢莎航空前身、德意志漢莎航空(Deutsche Luft Hansa)的創建地及主要機場。德意志漢莎航空與納粹政權關係密切。也是在這裡,這間航空公司參與二戰期間的強迫勞動。諸多佔領國人民被安置在機場周圍,在惡劣的工作條件中被迫進行飛機組裝、維修等工作。
滕珀爾霍夫機場建築設計相當雄偉,原本是希特勒對首都願景中的一塊重要拼圖。這裡不僅將成歐洲的門戶,也展示納粹德國的野心與壯志。整個建築群仿造鷹的形象設計,弧形機棚正如鷹展開的翅膀。
圖/前身為機場的滕珀爾霍夫公園已成為市民最愛造訪的綠地,張智傑攝影。
在功能結構設計上,滕珀爾霍夫機場也相當先進。英國建築師佛斯特(Norman Foster)曾稱它為「所有機場之母」。
不僅是旅客、行李與貨物的動線處理昭示著機場現代化方向。以中央大廳作為海關,旅客可以從翼樓(wing buildings)前往飛機所在地。也就是說,飛機變得可以停放在離乘客更近的地方。這與過往旅客須步行穿過機場空地的作法相當不同,也是現代機場的建造原則。
二戰後,美軍在此建立了自己的軍事基地。在納粹政權打造的基礎上,美國人重建了許多被戰爭摧毀、或是改建了納粹未能完工的原初設計,例如保齡球道與籃球場。
1948年,滕珀爾霍夫機場迎來它在現代記憶中最鮮明的歷史事件:柏林空運(Berliner Luftbrücke)。
隨著冷戰矛盾擴張,蘇聯封鎖位於東德的西柏林,在道路、海路與鐵路截斷了西柏林與西方國家的連結。這塊西德的外飛地,成了被東德包圍的孤島。
美、英等西方國家的應對,是展開史上最大規模的空中救援行動。在近11個月間,平均每45秒就有一架盟軍飛機在西柏林起飛或降落,為兩百萬西柏林人民持續提供食物、燃料等物資。盟軍飛機主要使用的機場,就是滕珀爾霍夫。
這些運送物資的飛機,也在回程載送了數千名多為集中營倖存者的猶太難民。他們後來大多移民到以色列或美國展開新生活。
圖/滕珀爾霍夫公園同時也是難民收容所,張智傑攝影。
柏林空運不僅使得滕珀爾霍夫機場成為希望的象徵,也顯著扭轉美軍的形象,從佔領者更加朝向保護者的身分美化。
1960年代以降,滕珀爾霍夫機場迎接了眾多外交使節、電影與流行音樂明星,成為西方自由價值的美好展示場。包括影星瑪麗蓮夢露(Marilyn Monroe)、導演比利懷德(Billy Wilder),以及「迷你裙之母」英國設計師瑪莉官(Mary Quant)都曾在此處落地,獲得民眾歡迎。
在2015年的歐洲難民危機、以及戰火仍在延燒的烏克蘭戰爭中,滕珀爾霍夫再次肩負起人道救援的責任。
數千名難民在機棚改造的收容所,以及空地上的貨櫃屋內暫時棲身。也因為正在擴大收容難民,Tempelhof Sounds音樂節已宣布取消2023年活動。
圖/滕珀爾霍夫公園目前是難民收容所,張智傑攝影。
對不少開發商與都市規劃者來說,柏林失去一次增建大量住宅的機會。隨著更多人口移入柏林,這個堅守「貧窮但性感」形象的城市,正在蒙受愈來愈大的住宅壓力。
但選擇保留這座充滿記憶的機場,也展現了柏林人勇於正視傷痕、善於利用現有資產的性格。
圖/滕珀爾霍夫公園目前是難民收容所,張智傑攝影。
根據滕珀爾霍夫的2030願景,這裡將成為柏林藝術、文化與創意產業的樞紐,並在能耗、排碳上協助柏林轉型永續社會。建築底層會向大眾開放,並善用主建築長達1.2公里的長廊,打造一個介紹機場歷史的展示空間。
雖然還需要大規模翻修,新的盟軍博物館(AlliiertenMuseum)與科技博物館航空中心預計將陸續進駐。在此展示冷戰時期西方盟軍的活動,以及民航史的發展及未來。
來到這裡的觀光客,可以看見的是柏林精神的一種有形縮影。不畏創傷,自造出新的文化經驗,並展望更加多元的未來。滕珀爾霍夫漫長生涯的下一章節,依然令人期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