薪水變低,消費者追求便宜價格,企業亦將商品價格調低。
這樣的銷售策略起初自然奏效,可當原物料成本無法再降,甚至價格變高,還有什麼可拿來降低成本、達到降價的目的?
答案是,把薪水變低。
如成本無法再降,就不再調升員工薪水、甚至想辦法降低員工薪水;如國內薪資降到極點,那就裁員,企業轉移到人事費用更低的國家。
普通的薪資 → 不會變高的薪水 → 變低的薪水 → 消失的薪水/更低的薪水。低薪就是這麼來的。
圖/取自Unsplash。攝影者Ryoji Iwata。(示意圖)
因為收入停滯、甚至變低,所以100日圓的雜貨、200日圓的便當,就變得更吸引人。
但當100日圓的雜貨、200日圓的便當,在獲利有限的情況下,又排擠其他可以取得合理獲利、能夠保障薪資的商品,原先有能力發出合理薪資的企業,為了求生,也只好用同樣的方式降低成本。
而在低薪者變多的同時,能夠消費合理獲利商品的消費者變少;低價商品的消費者變多,卻無法增加企業獲利。
企業無法增加獲利,創新腳步也變緩慢,更無法爭取優秀人才進入企業。
「便宜,真好啊!」這麼想的消費者,等於是預支自己未來的薪資漲幅。
無奈,低薪讓他們必須這麼做。當薪水只夠填飽肚子,當低價變得更有吸引力,誰有心情去想:本來自己可以多領多少錢?
本書作者中藤玲,除觀察社會現象外,也針對企業對低價的成因、影響的看法,學者提出的見解,消費者遭遇的兩難困境,進行深入且詳實的探究。
圖/取自《遠見雜誌》資料照。(示意圖)
薪水比世界水準低,這樣會發生什麼事呢?問題不僅止於,無法爭取到世界優秀的人才。
可怕的不是搶輸人,而是「人才的出走」。
東京都町田市住宅區一棟公寓。
搭電梯上了5樓後,進入一間小房間,幾名年輕男女拿著觸控筆,在很大的平板上畫著像是神社的圖畫。
這是一間名為「Colored Pencil Animation Japan」的動漫工作室。
他們正在繪製中國的《全職高手》等人氣作品。
沒錯,Colored Pencil Animation Japan是中國重慶市動漫工作室「彩色鉛筆動漫」的日本據點,為支援中國的動漫製作,於2018年成立。
最近像「彩色鉛筆動漫」這樣,以日本為據點,雇用日本動漫創作者的中國企業變多了。
在中國,雖然動漫深受歡迎,可從國外來的網路影音娛樂,卻必須遵守重重規範,大約從2018年起,對於購買日本動漫亦有所限制。
因此,為加強自己公司的播放內容,影音公司採取的策略是自製產品,亦即「日本品質的自製化」。
彩色鉛筆動漫(Colored Pencil),是由中國網路巨頭騰訊控股旗下的閱文集團所出資。
騰訊的通訊軟體「微信」,在日本也非常有名,騰訊亦是世界首屈一指的遊戲開發大廠,在國際股市股價總值跟GAFA並列,排入前10名。
另外它也經營影音媒體平台「騰訊視頻」,發展自有串流平台,在該平台上就播放了《全職高手》等動漫影片。
負責繪製的便是Colored Pencil。
也就是說,這樣的中國巨擘,將日本製作公司納入旗下後,就能運用豐富的資金,製作出高品質的自製影片,並在自家平台獨家播放。
中國企業之所以能收編日本動漫創作者,原因在於市場擴大把待遇提高了。
調查公司帝國數據銀行的飯島大介調查動漫產業的動向,他認為「對於市場不斷擴大的中國而言,他們非常渴望能找到日本的動畫業界人才。由於中國企業付得起日本年收3倍的薪資,今後日本動漫人才被中國挖角的例子會愈來愈多。」
事實上,Colored Pencil跟日本製作公司,在對員工待遇上有非常大的不同。
Colored Pencil 雇用畫師為員工,新人薪水比業界高,約17萬5000日圓。通常是彈性上下班,只有忙的時候要加班,也能補休,工作環境良好。另外還提供居住及交通津貼。
Colored Pencil的執行長江口文治郎表示「為爭取優秀人才,整頓漫畫家的待遇及環境是最優先的。」
這樣的背景,在於日本動漫創作者的薪資過於廉價。
動漫產業雖被稱為「日本的傳家寶」,但事實上工時長薪水又少。
一般社團法人日本動漫演出協會(東京千代田),在2019年的調查中指出, 日本動漫創作者以正職身分工作的只有14%。去除部分大規模的製作公司後,有一半以上都是簽約型式的SOHO族。
動漫創作者的平均年薪約440萬日圓,一個月休息天數為4、5天。
部分調查甚至顯示,新人年收只有約110萬日圓。
對現在收入滿意的動漫創作者僅不到30%,有80%的人擔心年老後生活,覺得精神負擔很重。
任職廣告公司的中山隆央熟稔動漫業界,他批評道「換算成時薪,不到100日圓,為生計兼職打工的人很多,動漫界是把夢想當成誘餌的剝削。」
這是出於結構問題。
動漫的製作方式,是由出版社或電視台等多間企業出資的「製作委員會」方式來執行。
現在日本動漫產業有一半以上業績來自海外,而海外或周邊商品販賣等版權相關利潤,大多會進到廣告代理商或電視台,這些出資的製作委員會手裡。
就算作品再怎麼大賣,沒有製作委員會出資,原本的製作公司也拿不到這些錢。
當然,想在這麼多作品中爆紅,機率是很小的,所以製作委員背負著較大的風險,因此出資公司分散一點,是有好處的。
然而「以製作委員會方式製作的話,只能做出預算內的作品。周邊或音樂等,每家公司立場不同,大家想達成共識很花時間」中山表示。
另一方面,在製作美國或中國作品時,交涉對象就只有一家。
為取得良好品質跟成品,中美在預算上,當然給的很優渥。
事實上,Colored Pencil從美國或中國公司拿到的案子,取得的製作費用,是日本動漫界的2倍。
一般社團法人日本動畫協會(東京文京)表示,日本動漫產業市場的規模已連續10年增加,2019年跟2009年相比,成長約2倍,為2兆5112億日圓。
圖/日本動漫《鬼滅之刃》在台上映10天,票房破2.5億元。取自臉書「MUSE木棉花」。
《鬼滅之刃》紅遍各地,電影方面,則有新海誠導演的《天氣之子》票房突破140億日圓,前景一片光明。
另一方面,2019年動漫製作公司(273間)的總營業額,合計為2427億日圓,僅占市場規模約10%。
然而製作公司拿到的錢沒有增加,經營困頓持續。
日本雖然有270間以上的製作公司,可依據帝國數據銀行資料顯示,經營呈現赤字的動漫製作公司,在2018年超過30%,是過去10年來最高,破產跟解散的公司也是歷來最多。
雖然2019年有改善,但某製作公司高層主管表示「外包單價一直調降,人手不足,所以想擴大產能也沒辦法,這樣就陷入惡性循環。很多公司是只要有人離職就無法接案,造成經營赤字。」
無力的經營環境,也削弱了動漫業界的成長力。
某位擔任動漫原畫繪製的東京都40歲男性,由於沒有工作室,所以都在自家畫畫,再由員工開車來拿成品。過著幾乎沒人可以說話、也見不到人的孤獨生活。
「不止性格會變陰沈,無法靠這種方式過活而辭職的人也很多。現在的作品要求,比以前更精細、更耗費時間,酬勞卻還停留在一張圖幾百日圓。由於工作滿檔, 所以也無暇去學習電腦繪圖。」
就是這樣,不僅無法培育人才,技能也變得空洞了。
圖/日本動漫《鬼滅之刃》劇照。取自臉書「MUSE木棉花」。
Colored Pencil的江口執行長過去曾有過這樣的煩惱。
「這樣的品質無法播出啊」有一陣子,因為Colored Pencil人手不足,所以發外包給其他日本製作公司,結果收到中國總公司嚴厲的回應。
江口執行長指出「中國有龐大資金,在電腦繪圖上的設備也一應俱全,動漫品質已經非常好了。日本由於待遇差,所以品質也變差,這樣很可能造成業界停滯不前。」
在中國影音大公司內,已經開始出現「除日本頂級工作室外,不要外包給其他便宜,品質又差的工作室」這樣的聲音。
中國求職網顯示,動漫創作者的平均月收,杭州是3萬4063元人民幣(約52萬日圓)、北京約3萬元人民幣(約45萬日圓)。
受到影響的,還有手遊等動畫。由於收入極高,在中國美術大學學習素描等4年基礎技術後的人,跑去做動漫的例子很多。
被稱為中國版「Niconico動畫」的影片分享網站「Bilibili」,就投注資金於日本動漫製作委員會上,學習日本動漫技術,並大力資助在專門學校學習動漫的中國學生,這些作法,將中國國產動漫品質一口氣提升上來。
「過去中國是日本外包商,今後可能要倒過來了」江口執行長說。技術的傳承若沒有進展,最終會連海外單子都沒有,也就是說「被買走的技術」是業界的另一個問題。
想培育人才跟投資設備,以提升生產力,需要穩定利潤。製作委員會這種方式,雖能分散風險,但在全球化競爭下,利潤分配機制也是不可或缺的。
你是否曾想過,若企業唯一的促銷手段,只剩下降下,勞工、消費者,甚至國家會面臨什麼樣的困境?
當總是走在台灣前方的日本,都面臨國家便宜到能被買走的問題,台灣是否更應該思考:非都會區的低價、低薪,是否也在促使台灣撲向相同的惡性循環、無法脫出的困境?
圖/書籍《廉價日本:消費變便宜,為何不好?什麼都漲的時代?為什麼只有薪水不漲?》好優文化提供。
本觀點文部分擷取自《廉價日本:消費變便宜,為何不好?什麼都漲的時代?為什麼只有薪水不漲?》書摘資料,好優文化出版。
作者簡介|中藤玲 Nakafuji Rei
1978年生。早稻田大學政治經濟學部畢。曾留學美國波特蘭州立大學。
2010年進入愛媛新聞社、編輯局社會部。2013年進入日本經濟新聞社。負責食品、電機、汽車、通訊業界及M&A、工作方式等採訪線。
譯者簡介|呂丹芸
輔大日文系畢,曾留學日本2年,現為兼職譯者。譯有《與世界格格不入的我,其實可以不孤獨》《未來消費新型態》《在寂寞中靠近》《只想好好結個婚》《小數據騙局》《才不是魯蛇》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