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論是二次世界戰後急欲重建的歐洲,或數十年前創造經濟奇蹟的台灣,工業發展向來扮演著經濟火車頭的重要角色。那些日以繼夜運作,創造利潤、但也帶來汙染的煉鋼廠、煤礦坑和水泥廠等,都曾為一整個世代的經濟發展史寫下輝煌一頁。
不過,當事過境遷,產業面臨轉型,社會環保意識高漲,這些曾經風華一時、後來逐漸凋零的工業遺址,如何在當代社會中重新找到新定位呢?
位於南台灣的工業城高雄,便透過「柴山滯洪公園」實現了居民多年來的「幻想」,讓廢棄多年的水泥廠,以現代城市最需要的生態綠地面貌重生。
說到工業遺址轉型的經典案例,很多人立馬想到德國的「魯爾工業區」,它位於德國西部城市埃森(Essen),起初是座由煤渣填起、遠觀如龐然大物的「黑山」,曾帶給該城既汙染、又落後的負面形象。
圖/位於德國埃森的煤渣山。(圖片提供:楊天豪)
如今,周圍被充滿綠意的公園包覆,成為鄰近社區的制高點,如今居高臨下、美不勝收。
筆者曾有幸走訪魯爾工業區,站在山丘頂上,那幅畫面至今印象深刻。那天,一群5~8歲的孩子,每人手上拿著樣式不同的「武器」,水槍、弓箭、玩具槍應有盡有。在年長孩子的號召下,大家在山腳下準備「攻頂」。他們拒絕循正軌上山,反而直接挑戰陡坡,手腳並用、攜手合作努力向上爬,最後所有人都站上山頂,手舞足蹈地歡呼著,連一旁的我也為他們喝采。
同一處空間,對這群孩子們的爸媽來說,這裡是他們童年時不可能、也不准靠近的禁區,如今卻成了下一代挑戰自我的極限運動公園。(延伸閱讀:德國小鎮海爾布隆為何花20年準備只展半年的花博?)
如果德國可以有這樣的工業遺址和地景改造案例,那台灣呢?
圖/從日治時期運轉超過70年的台泥鼓山廠。(圖片提供:楊天豪)
日治時代開始,高雄就一直是台灣的工業重鎮,位在柴山(壽山)東面坡腳下的台灣水泥高雄廠(亦稱「台泥鼓山廠」,於1994年停窯),更因具石灰岩地質的天然條件,一路見證水泥產業的興衰。
身為眾多基礎建設的上游原料供應者,水泥業過往因開採造成的環境破壞、空氣汙染,成為附近居民有苦說不出的必要之惡。在水泥廠不斷運轉、努力拚經濟的那些年,柴山整面山坡一片光禿,只見一層又一層的開挖便道,以及上下來回穿梭的採礦纜車,還有被細小粉塵遮蓋大片的灰茫茫天空。
到了1990年代中期,政府開始限制西部採礦,迫使水泥業往東、或往外遷移,台泥鼓山廠的多年喧囂終於歸於沉寂,取而代之的,是一座座力有未逮、步向凋零的巨大水泥槽,還有大批人去樓空的孤獨廠房,在柴山山壁逐漸因復育植樹而再添綠意的對襯下,更顯淒涼。
閒置了快30年,鼓山廠周遭宛如時間停滯一般、始終不見生機。期間雖有政府單位與業者嘗試改變,卻始終欠缺臨門一腳。直到民國100年後,政府成立「壽山國家自然公園」,打算以宏觀角度重新串連半屏山、龜山、柴山等地貌景觀,沉睡多年的台泥鼓山廠,總算有了改頭換面的機會。
透過都市變更程序,台泥與政府合作,重新劃定原廠區的都市功能,除新增住宅用地的開發,更回饋近12公頃的土地做為生態公園,不只保留了昔日工業歷史,也讓柴山的綠意能更柔軟地與廠區縫合。
圖/鼓山廠的巨大水泥槽。(圖片提供:楊天豪)
有了上述契機,台泥鼓山廠有了一個新名字:「柴山滯洪公園」。它翻轉了高雄人長久以來無法親近此地的負面印象,讓當地民眾有機會穿越水泥開採歷史的地景痕跡,拉近與柴山登山步道的親近距離。
除了人文價值的意義,呼應氣候變遷趨勢下的「海綿城市」策略,柴山滯洪公園也肩負起周邊區域面臨大雨時的滯洪功能,對於延緩尖峰雨量大肆流入愛河,減少下游鹽埕區潛在的淹水風險,是十分重要的氣候調節機制。
當然,大雨不是每天有,為增添地景風貌和趣味性,柴山滯洪公園善用了湖面蓄積水量的高低差,創造通行路徑可能「斷路」的景觀設計手法。(延伸閱讀:丹麥人如何把防洪排水道,變成最酷的滑板公園)
圖/連結愛河的柴山滯洪公園。(圖片提供:楊天豪)
簡單講,氣候乾旱時,這座公園就是一片綠意,人們可以自由穿梭。若有間歇性下雨,部分鋪面或綠地就會變成水域,只見似路非路的痕跡,必須繞路而行。若持續大雨達到滿水位,有些區域會被淹沒,只剩下水泥槽的巨大身影倒映在湖面,靜待雨水緩緩滲入地表。
這些隨水位高低變化的地形設計,除暗喻未來氣候變遷的種種景象,也能轉化為附近居民的集體記憶。或許有天,一位阿公帶著孫子在公園散步時,會跟他的孫子提起:「某某年的一場大雨,水把整座公園都淹掉了,甚至快淹到了水泥槽呢!」
台泥鼓山廠轉變為柴山滯洪公園的這段故事,雖然仍有美中不足之處,但平心而論,至少已非大家印象中習慣「砍掉重練」的速效型都更。往後台灣想推動新開發案或都市更新時,應該更重視當地的歷史脈絡,並且融合周遭的環境元素和氣候特色,才能替下個世代留下更具「人味」的文化地景。
圖/都市變遷的過程中,除了該保留值得紀念的人文地景,也應順應時代需求賦予新的功能。(圖片提供:楊天豪)